身為李進華先生四十年老友,始終維持在君子之交的境界中,如今雖已蓋棺仍難定論,我們仍欠他一個凝視;在台灣紫砂這個領域中,如今竟是滿城宜陶少一人。在他漫長的宜陶事業及其對台灣茶與噐相互影響,彼此提升的茶文化發展大歴史中所扮演的角色有目共睹,暫且不論,我們欠他的是他除了是個陶瓷茶器的創作者和經營者之外,還是個中有關泥釉料、燒窯、造型及美學的理論家。
他在這個行當中所累積的理念及實務經驗大多落實在他的作品上,但他仍有諸多更精深的內涵及細節足可提升或解決台灣陶瓷創新更上一層樓的關念並未能獲得本地創作者積極及熱情的回應與肯定。我們由他常常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並未形成積極互動的化學反應可以看出他的落寞。台灣的陶藝創作者仍在忙著自我研發走自己的路。 如今「遍插茱萸少一人」,台灣未來很難出現第二位李進華。好在他一雙𠒇女早已承繼衣鉢,由夫人秀蓮所領導的團隊正準備迎接第二個隱樵盛世,而進華所創立的那間深具傳承意味的「逸清講堂」正是中華茶聯前總會長張文華「逸清茶館」精神上的延伸,那件刻有「逸清」的皮雕作品更是睹物思人的最後物證。 第二個隱樵盛世應由此開始吧!進華兄請安息! 2024/02/09 可人 癸卯除夕 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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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 追忆隐樵
原创 仲辉 归暖阁 2024-01-18 13:33 河北 这篇文字是多年好友写的 ,选这个温暖的日子,纪念所有同好 共同的痴念。 纪念隐樵 一 前几天收到一套隐樵山房早期制作的素白盖碗,朋友说:“这算是绘事后素了。”她了解我这么多年钟爱隐樵山房的作品,也晓得我入手第一只瓷杯是“胭脂轧道罗汉杯”,故有这句真心语。确乎一场“绘事”,中途满满地陈列了各种颜色釉、青花、斗彩、墨彩、珐琅彩的瓷器,晔如琳琅,是累月经年的一幅画卷。她说:“你把所藏摆在一起,如样拍一张图册中页的照片。” “图册”也是近日从台湾淘来,系《谦卑百福 千杯百壶——隐樵山房陶瓷艺术1979-2009三十周年纪念展册》。同素白盖碗一样,是我对隐樵山房的纪念。在我们诸好友的口中,都把它亲切地唤做“隐樵”,把它的创办人李祐任先生看作我们精神上的契友。 李祐任先生曾在他写的《浅谈明代窑务的发展与民窑瓷器》一文中解释道: 笔者在推广瓷器的概念中经营,毕竟华人是喝茶五千年,许多器物都相当美丽,尤其青花、粉彩在民窑瓷器中更是绝伦,甚至不输于官窑瓷器的制作。雍正、乾隆时期的民窑的制作烧造基本上是同步发展,品种大致相同,尽管质量上不能与精致化生产及严格控管的官窑瓷器相提并论,由于匠人游走在官、民作坊之间就把技术、工艺传播开来,不时出现相当具有水平的作品,相较制式化的官窑品种,民窑表现较为活泼,甚至吸取官窑的吉光片羽开发出不同的瓷器品种。 台北故宫博物院常年展出雍正、乾隆时期的珐琅彩与轧道,民窑里头也有轧道瓷器;轧道又称为耙花,清代宫廷在活计档里头称作“锦上添花”,是乾隆时期创烧的釉上彩装饰技法的一种,而景德镇当地则是一直习惯用“耙花”这个词,感觉更能够与匠人或工手正常沟通;“轧道”听起来似乎像是比较偏向学术的名词。 清代民窑瓷器中亦有不少粉彩轧道锦上添花瓷器,在乾隆民窑的什锦杯盘中就有蓝釉、绿釉、黄釉、白釉等锦上添花品种,从现今资料研究这些轧道品种瓷器在当时要价昂贵,精品绝非一般民间老百姓所能负担消费。轧道瓷器一直到晚清民国时期甚至现代皆有制作生产,但是质量美感不同于初创之时,虽偶有佳作但不及前朝精美。 一读便知,李先生是位学者型的人物。他倾向在文章中使用学术化的“轧道”一词,也颇为熟悉明清瓷器的历史,美学上的民、官之分,懂得鉴赏的标的,即该以什么标准来做出像清代官窑那样的世间少见的佳品。隐樵的轧道作品,在薄胎薄釉上精细地刻出道道花纹,珐琅彩的釉水表面忽然有了生长蔓延的花枝、俏皮滚动的皮球,望之雍容,玩之可爱。 隐樵的理想乃是“御窑再现”,我们这些玩家朋友都佩服它实实在在地做到了,现代制作的瓷器形制与明清两代如出一辙,致使专家也会打眼,即断错了时代。李先生出生于收藏家世家,自幼见得多,爱物成癖,所以发心使御窑再现,让一只只小杯、小壶,作为美本身,走进寻常人的生活里。 “图册”扉页有这样的话: 往往一个塑料碗、一个纸杯就解决最重要的一切,而所谓“美的生活”或“生活品味”则是存于无形。确实,在忙碌紧张的现代生活里,一只小杯一只碗或一把泡茶壶往往是我们最不在意的也是我们最重要的生活工具,其实只要我们稍许留意,在我们追求舒服与美的生活品味的同时,这些最基本的物件却是所有的根本。 他是把作品当作“物件”的,小小的物件承载美。当然,熟悉隐樵的人,都喜欢它的瓷器用历经陈腐的泥料做胎,透光率高,又使用原矿釉料,聘请当时业界顶尖的师傅代工,研究最符合御窑品质的色彩、画工,呈现文人意境,而就连底圈的利坯,都要按照雍正年间树立的标准,不论中等日用器型,如天球瓶、贯耳瓶、梅瓶、百合瓶、笔斗、水方,或小到碗、盖碗、公道、珍珠罐、马蹄杯、飘逸杯、鸡心盏、玉华杯等,无不亭亭玉立,似宝塔、宝幢、宝莲、宝珠,光华夺目。但我最欣赏这些物件的,是它们上手后的感觉,稍小一些的茶器,即刻便融入掌中,如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不过在指尖与口唇之间连起了姻缘,似架起虹桥,举落杯的动作自然变轻缓了,啜饮之时,唇边像是含了一口酥,又像接一枚茶香的芳吻,人不由地就有了隽秀文雅之气;即使不止盈手、那些稍大一些的器物,也想挽住它,终朝陪伴,爱不释怀。在适手性这一方面,我还未遇见如隐樵同等一般的中高端茶器品牌能做到如此程度。李先生说: 它只是一只小杯或小碗,或者是小茶壶,艺术内涵难表达或经济效益难呈现,大家却不知道从工艺面而论,精致化的展现程度则高于大器物,从美的塑造而言,简约的线条架构更让创作者有着无所适从的难度,然而美的赋予于生活,这些小杯、小壶与小碗给予我们精神生活的感受则是最直接也是必然的。 可见当时研究、制作这些小物件的人们费了多少心思。器物不大,艺术理念与经济效益施展的空间就不大,而方寸之间有容方寸,所赋予的则比要表达的更深。在我们喜欢这些作品的人的手上,能感受到直接的美。 二 “御窑再现”这句标语似乎只能涵盖隐樵的瓷器,而对于了解它的人而言,隐樵的紫砂更是先声夺人,堪为历史样本。“隐樵山房”是在1989年成立的陶艺工作室,以专研明清陶瓷工艺与型式美学,才增列了仿明清官窑瓷器之经营。而早在十年前,即1979年十月,李祐任在台湾高雄成立茶庄,引进紫砂精品,是为台湾首家紫砂经营者,他更于1986年出版了以明清紫砂器断代为主要内容的大型图书《宜陶之旅》。此书很厚重,对紫砂壶线图的绘制以及历代实物图谱的纪录均很有价值,加之李先生所撰长文《紫砂器的历史概论》,内容相当丰富及专业。当年此书是以新闻稿纸类的形式交寄备案的,全凭李先生及诸好友之力,出版商即为“李祐任陶艺公司”,而且又定价不菲,所以即便如今在坊间的二手市场也很难觅。它是我书架上文玩类阅读的一个引航标。只要看看它的目录就知道实用性有多强了—-- 前言 窑址图示 壶之诸元解说 紫砂器的历史概论 壶的解剖图例 藏品欣赏 名器图谱 名家雅流简介 名家年代表 年代干支表 《紫砂器的历史概论》一文除了讲授紫砂制作的历史沿革外,李先生最强调的还是炼泥技巧与文人审美,兹引如下: 紫砂陶艺的发展到了这段时期(指明末清初——引者注),紫砂泥料已完全被这时期的陶艺名家,应用他们最高超的炼泥技巧,表达至出神入化的境地,展露出最为完美的质地感。况且,这些陶艺家也并非每一件作品皆使用同一种观感的泥质,他们均会配合每件不同的作品,炼制不同的泥质特色,表现出不同的效果,这就是此时期的陶艺家引以为豪的。 此一时期的作品,在胎质的呈现上,总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石英效果所产生的砂质表现非常突出,当然,这跟练泥的技巧有着相当的关系。而在这段时期,紫砂陶艺的制造过程,大都采取泥片镶接法,这和特别讲究专门工具的使用方法也有着直接关系。 到了乾隆以后,经嘉庆、道光年间,大批文人雅士的参与,使得壶的样式与格调,均有了大幅度的改观,造艺过程也有了新阶段的开始。在此阶段的作品型式,大部分由文人设计,已便题文刻雕书画,再有名陶艺家制造,而任富商、雅士们订购,如:陈曼生设计、订造杨彭年的壶;以及俞国良为端方造壶……等等。 …… 综合以上做说,我们已经了解到,一件作品是否能达到完美成功境界,不止在于表体的修饰,甚至关系到泥料的炼制以及作者本身是否能够表达出精神之意境及特性…… 故此,隐樵的紫砂壶(1990年于宜兴自办“珍宝陶斋紫砂厂”自作自销;1996年以全手工塑古工艺完成之紫砂器,统一以“省思堂”款识明誌;亦包括“隐樵山房”款以及为其他茶楼、茶坊所定制的作品)都会有以上两个特征:一、呈现明清砂泥的质感;二、严格遵照古制型式的制造与创造,彰显文人气韵。 刚收到三十年展“图录”时,我就急于将之与《宜陶之旅》比照。隐樵的紫砂壶与古代作品几乎不差分毫,如比之十六世纪晚期时大彬款橄榄壶式、十八世纪晚期无款之寿带月壶式(线圆壶式)、乾隆时期邵柏原款之菊球壶式、嘉庆时期曼生款彭年制之提梁石瓢壶等,令人欣喜,颇为动容。我随手拍了几张对比照片给朋友,说:“看!一丝不苟!”她说:“原本就该这样,手艺人遵照古格做事,是安身立命之本。”我进而答道:“何况李祐任先生并非手艺人,他是引导者,用这样的理念敦促和监督作品,建立高标准,帮助陶艺家成长。”朋友说:“这是咱们之所以喜欢他的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在仿曼生壶的作品上赫然刻着“隐樵塑器”,可见一个文化人的自信:虽可乱真的一把小壶,却并不以追古的高标自醉,明明白白告诉世人,那些曾经往昔的荣耀就在生活里,只要安顿于此,别无他想。我和朋友们都喜爱隐樵,就是因为他这种“谦卑百福”的谦卑,以及“隐樵”之“隐”的胸襟吧。 三 李祐任先生一生倡导“生活美学”,他写道: 笔者常年关注古董市场、瓷器拍卖,明、清两代官窑不论是何时何地都能维持高价,要让一般人能收藏拥有并不容易,既然是推广艺术生活,便开始往民窑瓷器的方向做推广,从历史、工艺,甚至是与茶文化结合,让周遭友人也开始进入收藏,能有自己的第一件古瓷,再者传世民窑作品历经三、四百年传承、摩挲,今天还能够完整呈现在我们面前,它们的历史、艺术价值也不亚于窖藏在宫廷里的官器,希望能以这个概念继续推广艺术生活。(《浅谈明代窑务的发展与民窑瓷器》) “生活美学”的意思就是通过成熟的见识和引领,通过学者与民窑师傅的合作与努力,将历史上收藏级别的艺术之光带进周遭友人的生活世界,让光芒不会因窖藏而暗淡,反而普世同享,一缕缕光芒照在日常中,与人陪伴。据说,李先生离开内地市场的时候,是带着一种别样的悲伤离开的,他认为,如果日用的小物件在市场行为的鼓动下,在喜爱和准备使用它们的人对历史沿革、制作工艺不甚知情的情况下,被商人们抬高到几乎等于拍卖的价格出售牟利,实际是一种欺罔。他没有成功地梳理内地市场就返回了家乡高雄。对我们而言,只留下了一些记忆。 笔者并没有亲历李先生为紫砂和瓷器奔走在内地的那段岁月,有些故事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景德镇的几位师傅,如当年为隐樵代工斗彩瓷器的涂杏花老师、代工单色釉瓷器的李云老师,如今也都已经在业界独占鳌头了,他们仍感激隐樵时代,在青葱的光阴里收获了生活美学的滋养和训练。 我是不能为如“图册”中页的私藏拍照的,因为那些小物件距离这样一位藏家、学者、美学倡导者曾创造和规划的图景还很远。它们只是我零星的生活的记忆。 2023年12月15日,李祐任先生永归道山,一个“御窑再现”的时代结束了,那些如珠似玉、上世纪90年代最美的物件也已成绝唱。 达在堂主人谨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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